从60岁到71岁，909张机票，风尘仆仆10万里行程，张君达几乎走遍了中国所有贫困地区，改变了60,000多个孩子的人生轨迹。每年三分之二时间，他都在山区里度过。十月末两趟行程的间歇中，他在上海杉树公益基金会办公室接受了盛时专访。
「命运的烙印一辈子都不会变」
2007年，年满60岁的张君达从企业董事长的位置退休。不安于养花种草打麻将度日，他选择成为新华爱心教育基金会的一名义工，「在我的人生规划中其实并没有做公益这一块，就只是这么一个念头。」
做公益的第一年，张君达很开心，「没有人管我，要我帮忙飞哪里（都可以），全国都可以跑。」他从不要求工资和差旅费，基金会也愿意找他帮忙。「第一次到哈尔滨，我住在香格里拉，早上起来吃个早餐，看看松花江，哇好美。」
一年后，张君达从台湾知名人士王建煊手中接下了基金会理事长的重任。对他来说，这是一项全新的挑战。尽管做企业早已得心应手，但做公益却让他「很惶恐」。这份惶恐来自于对基金会的重视，更是责任感使然。
「我听说过贫穷，可我从没真正看到过。做了这项工作以后，亲眼看到了，这对我来讲是种震撼。我了解到什么叫做一个孩子命运的坎坷。因为贫穷可以被改变，而命运的坎坷像一个人的烙印一样，一辈子都不会变。」
「我的生活要改变了」
成为理事长后，张君达再次去到哈尔滨，住进了如家。尽管十一年来所有出行开销都是自掏腰包，但为了避嫌，他还是坚持乘经济舱、住快捷酒店。「我告诉自己我已经不是董事长了，我的生活要改变了。」过去每周一场的麻将如今已十年未沾，从前一直佩戴的昂贵名表也早已压了箱底，这些都是为了「减少解释的成本」，因为他深知信任对于慈善基金会的重要。
「大家来参与的热心度是有的，但信任度是不高的。」曾有团队随张君达第一次进凉山，「刚开始他们跟我没有太多接触，只是冷眼旁观，看我一个老头子在做些什么。整个行程都是我策划安排，因为凉山地区我熟悉嘛。到最后他们觉得我做的不错，至少我有热忱。」正是由于张君达对作风的重视，使得基金会收获了包括中欧商学院在内的多个密切合作伙伴。
「作风一定要好」，张君达重复道。对于学校招待一律拒绝，家访中遇到盛情难却，他就在人家家里悄悄留下一笔钱，「车子开出去20分钟了再打电话告诉他们，这样就能顾到大家的面子，他追也追不出来了，想还给我也还不了」，张君达语带狡黠地说。
「改变一个女孩，就是改变一家人」
出身企业界，张君达在做公益上也有着一份独到的精明。「我们做生意的人都会有这个想法，如何把一块钱当两块钱用。国家的扶贫政策每年都在改，当我知道国家投入很多了，我就慢慢撤了。我们看到国家投入女童班，但四五六年级的女孩辍学率很高，所以我们就做四五六年级，集中我的资源做他的短板。」
对于女童班的孩子们，张君达想得很细致。「她们在家从来没有刷牙、洗脸、洗澡，家里没有厕所，整个大山就是她们的厕所，女孩子怎么会干净呢？」他要求孩子们必须住校，衣物、洗漱用品、寝具「通通全包」，还为她们请了生活辅导老师。
「必须按照我们的要求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。每天早上起来必须刷牙洗脸，冬天7-10天要洗一次澡，夏天2-3天洗个澡总是做得到的。」这时，他翻出手机里的照片，展示同一个孩子入学前后的鲜明对比，「before and after」，他骄傲地说，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」
「有次一个小女孩回家，她说我在想如何让我家里干净一点。这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啊！她长大以后结婚有了孩子，就会让她的家里干净整齐一点，会要求她的孩子刷牙洗脸。改变一个女孩，就是改变一家人。」
「看见那些孩子的改变，我真的好开心」
帮孩子们培养起了良好的生活习惯，张君达又担心起他们的学业来。「一个班五六十个孩子，全班数学总平均分11分，70%以上都是零分。我觉得不对，我帮助一个班级，一年11万，六年66万，教出来这么多零分，花这么多钱只达到一个效果：少出一个文盲而已。」于是从2013年起，他开始考虑做支教。
去年，张君达终于实现了他心心念念的支教计划，「效果真好」，他开心地说。而在这份开心背后，是无数次进出凉山的奔波与辛劳，要为种种问题与当地学校、政府沟通，要日夜为支教老师们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担忧。「支教对我来讲我很紧张，家长把孩子交给我，我把他送到山上去教书，他出了任何问题我都要负责。」
今年，张君达在600多位报名人中层层筛选，最终将34名支教老师送进凉山。去年第一批支教老师中，也有三人在今年选择继续留下来，每月工资比第一年多一千元。「我鼓励他们留下来，因为留下来的老师是事半功倍的」，张君达说。
「一个支教老师一年大概需要45000元，至少可以改变100个学生」，做企业的思路再次体现在他的公益事业上。「去年老师接手的时候，一个班三四十个零分，现在没有一个零分，这就是进步。第一年下来看见那些孩子的改变，开心得不得了，我真的好开心。」
「他们的改变，就是让我一直做下去的原因」
「我常常跟老师讲，必须要有三个心，首先要有爱心，没有爱心上不了山；第二，一定要很用心；第三，一定要有耐心。」这是张君达对支教老师们的要求，也是他在11年公益生涯中身体力行的行事准则。
看到当年考上大学的孩子们纷纷毕业进入社会，张君达为她们找来了专业的化妆师，「女孩子画个淡妆，人看起来就很精神，可是她们不会画，所以就开了一堂课，42个女生，然后在现场做直播，其他同学都可以看到。下次还会教她们社交职场礼仪，一步一步去做，大学毕业了也要不断去教。」
「冲动和热情都只是一时的。我的生涯规划里从没有公益这一项，可是我做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。当你看到一个孩子从2007年上高一，到现在整个家庭翻天覆地的改变，真的非常开心。我想我的原动力就是来自于这里。」
采访接近尾声，张君达讲起七年前的一件事。当时他在凉山做家访，结束后收到一名学生发来的短信，在临近高考的关键时刻，瘫痪在床的母亲身亡，让这个女孩深陷在痛苦之中。看完短信后，张君达立刻赶回去找她单独谈心。「后来这个女孩考上了上海交大，现在留在上海，有份不错的工作。不久前我见到她，整个人的状态和当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。她见到我也没有说太多话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」
眼前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，一面感慨着「命运的烙印一辈子不会变」，一面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那「蝴蝶的一振翅」。而时间带给了他最好的答案——「看到他们改变，就是让我一直做下去的原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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